专访杜笃之——台湾新浪潮电影的技术派报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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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杜笃之——台湾新浪潮电影的技术派报告(二)

候孝贤导演呢,他影响我很多对人的那个态度,就是做人处事的方法,他对演员的那个态度是有他个人的风格。比方说,故事发展到这里,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要怎么处理,但他不会去限制演员,他只是把这个的场景设定好以后告诉演员说,他们自己就去安排,自己就去弄。那杨德昌就用不一样的方式,有的人就觉得他很难相处,或者是他脾气很不好啊,或者是怎么样。

两位合作者:侯孝贤教我为人处世 杨德昌能带我进入创作新境界


  凤凰娱乐:你刚才说,杨德昌是影响你最大的两个人之一,另外一个是侯孝贤,对吗?

        杜笃之:是。


2013年,杜笃之(右)、郭礼杞凭借《失魂》第50届台湾金马奖最佳音效。这是杜笃之第十次夺得金马奖。2013年,杜笃之(右)、郭礼杞凭借《失魂》第50届台湾金马奖最佳音效。这是杜笃之第十次夺得金马奖。


  凤凰娱乐:他们俩对你的影响方面有什么异同吗?

  杜笃之: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就是一个,像侯孝贤导演呢,他影响我很多对人的那个态度,就是做人处事的方法,他拍电影,他是导演,但他对演员的那个态度啊,对这个的事情看法其实是有他个人的风格。比方说,故事发展到这里,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要怎么处理,但他不会去限制演员,你一定要怎么演或者是怎么样,他只是把这个的场景设定好以后告诉演员说,今天演的是大概什么事情,他们自己就去安排,自己就去弄。然后,你可以看得到他给演员很大的空间,也就是说他对朋友之间,他是给朋友很大的空间,他不会去压迫一个人说你一定要照着我的想法做事情的。所以,早期呢我们可能比方说找一个合作的对象,我们常常会犯一个错误,就是我们想要找一个可能比较划得来或者是比较便宜或者是什么,或者说这个合作过,下次想要换一个人看看。那侯导演就讲说,这个人跟我们合作的很好,我们没必要再去试别人。你工作久了以后呢,就会产生一种认识,这个认识呢,就互相就会有信任,然后就这个良性的循环就产生了。所以他周围就有很多朋友,大家对他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就是相互信任。侯孝贤我从他那边学到很多这种跟人之间相处的一些道理。

 

  那杨德昌就用不一样的方式,有的人就觉得他很难相处,或者是他脾气很不好啊,或者是怎么样。我都不怎么看,我是很崇拜他的。我从认识他,我就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导演跟很好的一个领导,领着我们做事情。所以我是很佩服他,所以我们看他就变成是,因为我们觉得一个好的,一个聪明的人,一个有智慧的人,他其实是常常比我们先知,比我们早看到问题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会很敏感,因为他很敏感,大家又没有知觉。

 

  凤凰娱乐:就是你刚才说到的杨德昌导演可能会比较敏感,因为他具有这种先知的这种看法。

  杜笃之:对,对,对。所以我们一般人都还没有看到这事情可能会出问题,他其实已经到快要爆炸的边缘了,他非常敏锐这样子。如果不知道的人就会觉得,哎他又要发脾气了,他又要怎么样了,其实是有原因的。我是这样看,因为一个人这么敏感,所以他拍出来的电影,他的说法会让你觉得,对啊,是这样子啊,或者是他超过你的想象。所以他可以给你刺激,他可以带你到一个新的境界,是你没想到的地方。我觉得这是很珍贵的,所以我其实是很欣赏他的脾气。但有的时候这个脾气会影响到工作了,那我在现场呢,还有一个责任就是看到他快要发脾气了,我就把他拉走,因为他很听我的。到后期的时候我们其实因为十几年的工作伙伴,所以在现场他非常听我,我有的时候就可以把他带到旁边,哎你不能再发脾气了,再发脾气要怎么样、怎么样,就可以跟他说这个。所以他也不是说一个不能说的人,他其实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人,他相信的你的时候他就对你非常听从。

 

创作的快乐:互相勉励努力捕捉和呈现最好的声音细节 

在都灵影展终于听到了所有的细节:“哎呀好舒服啊” 

 

1983年,拍摄《海滩的一天》时的杨德昌1983年,拍摄《海滩的一天》时的杨德昌

  凤凰娱乐:你们的关系应该是算非常近了。

  杜笃之:算是,算是近的。

 

  凤凰娱乐:我们就看过他在台湾公视的一段采访,他提到了你,说他会为你们争取,只要在他可以做到的情况下,但前提是对你们要求严格,这种严格的结果,他就说,比如杜笃之现在就是全台湾、全亚洲最好的录音师、音效师。我不太知道您当时看这段话有没有一些特别要跟我们分享的。

  杜笃之:其实私底下我们就是,在挫折的时候都是互相会勉励的。比方说,我们早期的作品的当然我们知道我们做得很好,在那个时候我们觉得这个事情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在电影院里面老是看不到这些东西,老觉得在电影院就是没办法把我们做的一些音效都放出来这样子,那个时候其实蛮沮丧的。

 

  那我们就是做了一个事情,就是我们自己做了一个版本,自己保留。没有对外发行的,发行公司也不理我们这个,所以我们为了自己的作品就自己动手拍DIY自己做。每一部电影我们都可能做了两三卷,我一卷他一卷我们自己留着,朋友来之后放给朋友看,说看我们作的东西是这样子的,你平常其实在外面看都是看不到的真实的东西。

 

  但是有一次我就收到一张明信片,是杨导演从都灵影展看完电影的当下,非常兴奋买一张明星片写了一堆东西,寄到台湾来给我。其实我们收到,他都回来了,但他当时是非常激动的。他说,我们所有的在台湾做的这些细节,这些细微的东西在都灵影展,全部都放出来了,都让观众听到。我们就觉得哎呀好舒服啊。

 

  我们以前都没有这样子的经验,在那个时候其实是很困难的,包括放映的系统,包括很多行政的问题,很多东西其实是非常挫折的。但是,他就是可以,很笃定的,带着我们,一路这样慢慢的走,慢慢走,走下来。然后我们不停的想要把东西做得更好,不停的想可不可以再有什么空间可以让我们发挥。


杨德昌的坏脾气与数位化: “像这样子个性的理工背景或者是这样个性的人,其实还是有,但是讲起来他就是最厉害的那个”

 

  凤凰娱乐:杨德昌导演在选合作者的时候,你觉得他有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是一以贯之,基本上没怎么变?像侯导演跟你说,他可能用过这个人,他对情谊的看重,他有可能一直会用,他是这么一种合作者的标准。

  杜笃之:他其实也是,因为像我跟他合作就是第一部开始然后一部、一部这样下来的,那我也发现,他也不是常常会跟一些陌生人一起工作,他也是希望身边的人都是熟人。当然这里面有一些人他可能做一做就离开了,我们的看法都是,他们其实是受不了了,可能受不了他的脾气。

 

  凤凰娱乐:他的脾气有多不好呀?现在都是听说传闻了,但是其实都不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杜笃之:我都不觉得他是,那种脾气不好。比方说现场有什么人做错事了,他就会很不高兴,但是那件事情对他来说,他的不高兴是因为他认为可以不用犯这个错,为什么会犯这个错,他是为这个事情,而不是说只为了发脾气,他这里面是有原因的。那我都不觉得这些事情,是无中生有就是没事他就来发个脾气耍个赖,他不是这样子,只是有事情发生。


杨德昌执导、侯孝贤主演电影《青梅竹马》剧照杨德昌执导、侯孝贤主演电影《青梅竹马》剧照


  凤凰娱乐:并不是情绪化的人,对吗?

  杜笃之:对,他不是,他不是情绪而是被动的,他情绪是被动的引出来的这样子。

 

  凤凰娱乐:你说过他是一个很数位化的人?

  杜笃之:因为他对很多事情就是分析,然后把它拆开,然后最后再把它组织起来,但是那个组织起来的东西是一个经过他筛选过的东西。但是他可以组织成某一件事情,或者是某一个氛围这样子。这个事情就好像说,我们说数位化,这数位化就是说明明是对一句对白,一秒钟的声音,那我们可能把它切成48000个小点,然后组织成一秒钟的声音这样,就好像我们在讲这个故事一样,你把它拆成很多个小事情以后,最后这些小事情放在一起你看完了后,你就会产生一个新的印象,就组织成一个事件这样子。他呢很会处理这方面的东西。常常我就看他的故事,这边讲一点,那边讲一点,他跟我描述他的想法的时候也是,我常常要听很久才知道说,原来他想要讲的是这个事情。为什么?因为我那个时候我才组织说,原来,因为他刚开始跟你讲的时候会这个讲一点那个讲一点,再讲一些其他,哇,都是一些很不相干的东西啊,现在终于知道,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事情。他就是会用很多比方或者是用很多其他的情来诠释、来描述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凤凰娱乐:这跟他的理工科背景也有关系吧?

  杜笃之:有一些关联的,这个东西是很逻辑的东西,我有看过他写的剧本的那个方式啊,他在黑板上画很多方块,比方说这个人出门碰到什么事情,后来又碰到谁又怎么样了,这个中间还要加一个谁的事件,这样他就把这些东西每一个事件做一个方块,然后用一个线把它连起来。那他在检讨这个故事是怎么说的时候,他会去改变这些线,或者是这些方块的位置,那这个事情不要在这里发生,这个事情可能拿到后面来发生,那这样或怎么样,他就一块一块移来移去的,非常逻辑性的东西,很有趣。

 

  凤凰娱乐:你合作的导演中还有谁,你感觉还跟他比较相近的?

  杜笃之:唯一我都不敢讲,因为像这样子个性的理工背景或者是这样个性的人,其实还是有,但是讲起来他就是最厉害的那个。

 

杨德昌很义气:“我要把你们通通带出来,跟我一起见识这个作品对外发表的荣耀”

 

  凤凰娱乐:我看过一段讲述说,他曾经请《麻将》剧组整体去参加柏林电影节。

  杜笃之:是。

 

《麻将》工作照《麻将》工作照

  凤凰娱乐:这个能具体说说吗?因为这和我们想象的他不是特别一样,好像蛮外冷内热的。

  杜笃之:他其实非常内热,是很热的,他是这样子,他跟朋友在一起,他只要不拍片,他是没主张的,他听你的,今天吃什么啊,我们去吃炸酱面,走啊,走啊,他不是自己会很有意见的想要去改变人家的,但是他拍电影的时候,他就知道说我这个事情我一定要这样做,有些事情一定要那样做。

 

  凤凰娱乐:得听他的。

  杜笃之:得听他的,但是私底下其实是非常nice的一个人,连过年的时候,大年夜打电话来给我拜年。我太太就很惊讶,应该是你打电话给人家拜年,怎么会是他打电话来给你拜年呢,你知道吗?但是他就觉得这是哥们吗,他没必要端着一个架子在那样等你来,他就是很低姿态,可以很低,然后他自己有什么心事他也会打电话来给抱怨,或者是电话来讲,有什么好吃的,你来呀、来呀。那个柏林影展的时候,能够跟着他把这个事情做完的,他其实心里面是有一份感激的,很多人没做完中间可能就有什么问题就离开了。他总觉得说能够坚持到最后的把这个事情作完,中间能够忍耐他这么久的,他总觉得,就是在这个时候了,我要把你们通通带出来,跟我一起见识这个作品对外发表的荣耀。他其实非常尊重这些跟他长时间工作的伙伴。

 

  凤凰娱乐:那其实你跟他接触的过程中,他平时他会讲闽南话和客家话吗?就是台南的语言。

  杜笃之:会呀,会的。

 

  凤凰娱乐:他是不是习惯更多说英语多一些。

  杜笃之:倒也不是,因为他语言没有障碍啦,他就是碰到讲英文的他就用英文,基本上在美国留学很多年嘛。然后,在台湾呢,那种很中下阶层的他也跟人家打混呢,家里又是讲广东话的。所以就是什么语言他都说,像我们《牯岭街》的时候,有的时候需要几句四川话他也可以讲一讲这样子。

 

  凤凰娱乐:他对后辈的鼓励和提携,好像还蛮多的。你拿到戛纳大奖那一次,能说说吗?

  杜笃之:其实这事是从他的嘴里听来的。他跟我讲的,因为当时我得奖的这一个事情呢,就是说同时间提名的有很多人,包括一些很大的公司,那评审的会议里面就有人提到说要给他们这个公司颁一个特别技术奖,杨德昌就提出不同的看法,他说你们奖励这些公司,这些公司有接不完的案子,用不完的资源,非常庞大的资源,他们有影响啊,但是台湾有这么一个人,他讲我这样,就是长时间在每一年戛纳会进去,华语电影里面每一年我都有我的作品被选进去,他说不如去奖励一个这样子的工作人员,经过他这番话,在表决就通过了。

 

  凤凰娱乐:其实我们没有解释过他对那种真诚的东西,最坚持的东西还是非常看重的。

  杜笃之:他看重这些,他可以影响人家,这也许在他的电影作品里面会有,他包括拍完以后,他会整组人带去参加的国际影展这么大的活动,包括就是,他会帮助朋友你知道吧,就是,类似这种两肋插刀来帮忙的。

 

  凤凰娱乐:还蛮义气的。

  杜笃之:就是很讲义气的一个的人。他其实非常有热情的一个人,那他也不怕得罪人。


  来源:凤凰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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